負暄集/幻 影\趙 陽

　　中學的物理課上，剛大學畢業不久、臉上還有痘痕的男老師講光學原理。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，我眼睛在書本上，心卻徜徉在剛剛收到的文學雜誌裏，油墨的香氣從那一行行詩句裏蔓延開來，一點一點地引誘我的思緒。忽然，一句話飄進了我的耳朵──「鏡子裏的你，不過是幻影。」我大吃一驚，不敢相信這是在物理科的課堂上聽見的，它哲學又富有詩意，我的心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擊中，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課堂上。

　　物理老師的本意，既不哲學，也不詩意，他想告訴學生的不過是光線反射的過程，容易令人誤以為鏡子中的影像是光源、在發光。但我仍然深深地記住了這節課，以至於那個學期的物理科成績不可思議地在年級排名中遙遙領先。老師欣慰於我的變化，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而我清楚，自己是因為一個無心的詩意瞬間，明白了如何做一個精彩的「我」，才對得起這份現實的詩意。

　　許多年過去，我從十三四歲的少年，來到如今四十多歲的中年，鬢角的白髮以及生活印刻在心靈的皺紋，時常默默提醒，那鏡子裏的「我」，不過是幻影，但又不止是幻影。我所能看見的自己，終究是不完整的。而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個人，他們所看見的「我」，也僅僅是鏡子裏的幻影，永遠不會百分之百的全面。

　　生活中的負累，或許正是在於我們缺少「我」的勇氣，活得不夠真實。我們被過分修飾、過分程序化了的心靈，穿上了太多的文化的、社會學的乃至經濟學的衣裳，以至於我們的心不再能感受到那微妙、純真的詩意。

　　我時常懷念那節物理課，那句詩一樣的語言，也許，不經意的時候，我們的靈魂才是裸露的，是嬰兒的，也才最接近天籟的詩意和靈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