負暄集/夜之聲\趙 陽

　　夜色之中，世界才終於有機會暫時地遠離一些喧囂、漸漸地趨於安靜，我並不敏感的耳朵，才能夠勉強聽見一些真實的聲音：比如地下鐵的末班車將輾過每一節鋼軌縫隙的聲響努力地遞出去、隱隱地穿透地面，讓我隔空感受到它告別一個完整勞作日的瀟灑和沉重；比如出租車上下來的醉漢，踉踉蹌蹌地撞上車門，然後一屁股癱坐於地面，開始默默地流淚，喉結裏不時地發出一些低沉的聲響，像是嗚咽，又像是想哭又哭不出來，我猜，那是日積月累的委屈、失意和無奈；比如歸巢的夜鶯，在濃密的枝葉間，咕咕噥噥，那麼輕微，小心翼翼——眼下已是八月，產卵和孵化，所有的準備，都是為了生命的延續。

　　這些聲音是轉瞬即逝的，即便是在無人打擾的深夜，我一定要全神貫注，才能有所收穫。白晝過於嘈雜，夏日的陽光那麼猛烈，那麼刺眼。都市裏人潮洶湧，大街上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伏。我們只能被動的接受，在十字路口耐心地等待紅綠燈變換時那急促的節奏，給我們以活着的提醒。從我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，是中西區半山上密密匝匝的樓宇，有時候我加班到很晚，看萬家燈火漸漸充盈視線，我似聽見夜色裏每一盞燈被打開的那一瞬間，發出噗噗的聲響。那聲響連接着燭照夜色和生活的家的溫暖和幸福，可以熨慰我被一整天工作蹂躪後疲憊的心靈——雖然，這或許只是我善良的天性所做的詩意的想像。

　　每一個白晝的心情，都是大致相同的，因為自己與這世間的大多數人一樣，為了生計勞碌奔波，難免深陷於各種算計，看盡人情冷暖、世態炎涼，以及人性的不堪。於是，我漸漸變得麻木。唯有在夜之聲中慢慢找回善感的心，我才感到慶幸：自己真實地活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