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》:直面老龄化社会难题,击退“孤独死”恐慌
Beijing Daily
原本与上野千鹤子教授是约好在东京面谈的,但后来因疫情第七波再起,只能改成线上的对谈。不过,作为对谈的另一方,我没想到她的准备竟然如此周到。比如,为了了解对方,她请出版社转发了我写的日语专栏文章,这尽管与她所关心的主题不一样,但她希望了解的是对谈时有可能出现的知识框架。这是她的原话,我的理解是“对谈双方所能共享的知识范围到底有多大”。实际上,对谈是为了她的中文译书《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》(译林出版社2022年5月版),她是原著作者,我是受出版社的委托,扮演的是衬托她的角色。她是红花,我是绿叶。
上野千鹤子教授开门见山,一上线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其实,我年轻时就一直励志想当研究中国的专家,大学毕业前后也想过去中国留学,但鬼使神差,最终没能实现我的愿望。不过,这也是因为了解到你旅居日本35年的经历才想到的。一个人的思考能够时常换位,才能健康成长。”于是,由此而开始的对谈一下子就显得很愉快,至少从中能感受到一种亲近。
上野千鹤子教授的专业是社会学,同时她也是日本女性学的研究重镇,近年来尤其关注单身女性的老后问题,著述等身,不断向日本社会发声,引发了广泛的关注。有关这些方面的书籍连续发行了中文版,其中以2019年在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讲演最著名。她当时最严厉的一句话是:“努力未必有回报,社会总有不公平。”
我问她对东大的学生们如此棒喝的理由是什么?她说因为日本这个国家让人觉得很冷。接下来,我们的话题就直接进入了她的专业。
上野千鹤子教授出生于富山县,上有哥哥下有弟弟,她是当中的千金。她的父亲是一位独立开诊所的医生,对兄弟的管教很严格,但对她却溺爱无比。在她10岁那年的元旦,父亲就说:“将来要当个可爱的媳妇啊。”用上野千鹤子教授自己的话说:“我对父亲来说,就像一个宠物一样。”
她的母亲是家庭主妇,每天忙碌的全是没完没了的家务,一家的收入都靠父亲一个人,所以她的父亲很得意,也很威武。不过,她的母亲经常叨唠:“有了孩子就不能离婚了。”上野千鹤子教授说:“我是看着关系不好的父母从小长大的,所以对婚姻,无法描绘自己的梦想,最开始下决心研究家庭主妇的无偿劳动,其实也是想替母亲发声,至少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,从未动摇。”
毋庸赘述,一个人的学术研究都会与其个人的经历有关,因为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,不可能脱离周围的人文环境,甚至包括自然环境。上野千鹤子教授的自述尤其说明了这一点。她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老家,考入了京都大学,但在社会学这门专业课上,一涉及到“社会与个人”的题目时,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特别是在上世纪60年代后期的日本社会,为了反越战以及反对日美安保条约的自动延长,整个日本的学潮运动闹得厉害,几乎没谁想做学问,还有很多学生无所事事,整天打工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,这跟当今社会的御宅族从某种意义上是同类。
上野千鹤子教授说她自己在25岁之后遇上了女性学,当时作为一门民间的学问让她大开眼界。比如,纵观以往的研究,似乎没人考虑过女性卫生用品的历史,于是她就去问老人,很想做相关的研究。再比如,所谓“女人与坟墓”也是一个未开拓的研究领域,同样吸引人。她说:“一旦写起跟女性学有关的论文时,我心里就会对这个社会产生愤怒,而且会有一股劲头叫我非写不可。作为学会的研究专刊杂志,一般都不会采用过于主观的投稿。那干脆,我另起炉灶,自己创刊了《女性学年报》,这里给每一个研究者提供了各自的舞台,结果就形成了一个相互评述、共同进步的体系,发表了不少论文,让门外汉也能写专业论文了。经过了10年的努力,女性学作为一门学问得到了社会的认可。作为大学教师,我第一次在教授会上说明女性学课程时,曾经被质问这是学问吗?为此,我流过眼泪。但不管怎么样,学问的道路是人走出来的,后来在东京大学上野研究班上,学生们自由发挥,设定了很多有意思的研究课题,与30年前有很大的隔世之感。”